5月25日 阴

 

一

 

今天是国殇日（Memorial Day）。美国新冠死亡人数迫近10万。降半旗作为国殇日的哀悼仪式，到今天为止，已经持续了三天。

 

如果说该来的总会来——人总是企图跟命运讲和——那唯一的心有不甘之处，是不该付的代价已付。

 

《纽约时报》昨天的头版，第一次素面朝天刊登了1000名新冠死亡者的讣告：他们的姓名，年龄，职业.....他们作为一个人曾经生存过的细节和特征。1000人的讣闻就这样合在一起，胜过了一千篇悼念雄文。《纽约时报》以古典、过时、徒劳甚至绝望的方式，纪念刚刚逝去的新冠亡者，提醒人们，这些有名有姓的人，两个月前还曾经就是你我中的一个，而这1000条性命，不过仅仅是美国“代价”中的1%。

 

 

哥大的研究机构昨天发文，说如果“社交疏离”的指令哪怕只早一个礼拜下达，就有36,000美国人得以免于死亡。

 

川普气得不仅把这个结论否了，把整个哥伦比亚大学都否了，川普说哥大是一所“liberal, disgraceful institution(自由派的、丢人现眼的机构)”。

 

“川普的归川普，哥大的归哥大”，川普否与不否，该存在的还是存在；川普认或不认，不该崩坏的，也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（盗铃）之势发生：这个致命的病毒，致命地毁坏了一段对双方和全世界都有好处的美中关系；这个致命的病毒，也致命地终结了美国“世界第一”的神话。

 

病毒的时代尚未终结，但病毒后遗症的时代已先行一步到来：美国Hertz、Pier 1这样的大型公司开始清盘、连中产都开着奔驰领救济，而大量滞留海外的中国留学生买不到机票、回不了家，就算回了家的，下学年又将是怎样的光景？剑桥大学据说2020-2021全年改“函授”，哈佛对这个问题又怎么说？

 

二

 

经过了长达两个月的新闻轰炸，现在纽约人一心希望的，大概是过一个逃避现实的hiking（徒步旅行）的夏天。最起码是把眼下的国殇日假期过得舒心。

 

上周六，也就是国殇日小长假的第一天，一大早，纽约就下了一场滂沱如英雄挥泪般的大雨。

 

往年的国殇日周末，都是纽约户外烧烤的大日子，然“是岁大疫”，即便疫情中心现在已经从纽约转移到了巴西，但接连的雨，浇灭了纽约人烧烤的热情。

 

没想到的是，纽约的雨，竟点燃了全世界影院观众在疫后对纽约的热情——新闻里说，《纽约的一个雨天》（《A Rainy Day in New York》），伍迪·艾伦2019年上映的一部“旧”片，现在成了国际电影票房最卖钱的电影。

 

甜茶（左）、国美（中）和伍迪艾·伦在《雨天》拍摄现场。

 

这条消息成了整个这个国殇日最让人舒心的新闻。英国《卫报》报道，《纽约的一个雨天》在目前的电影大国韩国风靡一时，韩国政府准备为这部影片重启电影市场，解除严格的社交禁令。

 

伍迪·艾伦的这部影片，实际上在2018年就已经完成，但是由于2018年初，伍迪·艾伦和前妻米娅·法罗当年的养女Dylan Farrow，对他提出了性骚扰诉讼，彼时正值#metoo运动的当口，即便这个诉讼结果仍是不了了之，但作为后果之一，《纽约的一个雨天》被推迟了一年，勉强在2019年7月26日才得以在波兰首映，尔后，也只有几个欧洲、亚洲和南美洲国家发行了这部电影，本来最应该成为消费主体的美国观众，由于Amazon公司对影片发行权的放弃，基本没看到片子。

 

围绕这部“被放弃的电影”后面发生的真实故事，也值得拍一部电影。据伍迪·艾伦在自传《Apropos of Nothing》(《凭空捏造》)里说，由于养女的这个诉讼，影片的有些演员从刚开始对他追着赶着示好，到突然翻脸、迅速站队、划清界限，甚至进行违心地挞伐——尤其是“甜茶”（指影片男主角Timothée Chalamet）。“甜茶”在2018年1月16日就在Instagram上发表“站队”贴，说自己最近一年里学到很多东西，比如角色的好坏并不是挑选角色唯一要考虑的事。他的意思被解读为“导演的道德水平高不高也得考虑”。“甜茶”当时还宣布，把《纽约的一个雨天》的片酬全部捐给个慈善机构。“甜茶”的站队声明，当时在网上得到一片叫好。

 

跟“甜茶”的态度相反，在《雨天》里演甜茶妈妈的Cherry Jones, 说她个人认为伍迪·艾伦是清白的，她的判断是她综合了很多信息得出的。影片的女主角“国美”Selena Gomez （Chan Tyrell），匿名向反性骚扰组织捐出了比《雨天》片酬高出很多的捐款，达百万美元，但“国美”始终对“声讨伍迪·艾伦”这个事保持了沉默。结果是当时网上对她骂声一片。

 

《纽约的一个雨天》这次重返国际影坛大热，令人疑惑不解的是片方对影片的推广，竟避开“伍迪·艾伦影片”不谈，走“男主角甜茶力作”的宣传路线。这显然是对伍迪·艾伦作品的不允不公。既然法院宣判了伍迪·艾伦无罪，当人们评价一个导演的时候，能不能“道德的归道德，职业的归职业？”

 

本以为《纽约的一个雨天》随着导演伍迪·艾伦在道德上的被遗弃，从此再无翻身机会，一万个没想到的是，2020年初，随着纽约成为史无前例的疫情中心，这部被严重忽视、被边缘化、被低估的影片，竟然跟纽约这座城市一起，重新成为焦点。

 

《纽约的一个雨天》是伍迪·艾伦献给家乡纽约的一首情诗，是作为导演的伍迪-艾伦，在49部的个人作品集里，堪比《曼哈顿》、《午夜巴黎》的优秀电影，尤其在纽约疫情之后，再重新从伍迪-艾伦的镜头里回头看Pierre酒店窗外中央公园的景色，美丽得几乎令人掩面而泣；经过2020的沧桑之变，回头再听《雨天》里那首Tom Adair的《所有倒霉的事我都赶上了》（Everything Happens To Me），纽约人也许会心领神会地破涕为笑——为自由之城深深的寂寞和灵魂的自在，为大都会无处不在的挫折感和更加无处不在的自我解嘲的乐观。《雨天》这首伍迪-艾伦写给曼哈顿的情诗，在这个纽约即将重启的时刻，给敏感受伤的心带来了蓬勃自愈的希望，让重挫的自由世界之都重拾爱情的希望，获得奋发的勇气和宽慰。